□刘小红
随着年关的步伐越来越近,回家的心情愈发迫切起来,故乡的烟火永远是一生抹不去的牵挂。那幽静的村庄,冉冉升起的炊烟,人声鼎沸的年货市场,唇齿留香的年夜饭,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切都那么亲切温暖。
南北有地域差异,各地迎接年的风俗各不相同,南方精致,北方浓郁,但每每提及过年,每个人脸上洋溢着陶醉和幸福却是极其相似的。
在北方老家,除了年夜饭,最忙的就是蒸馒头。俗话说“不蒸馒头争口气”。过年蒸馒头,也有争气的含义,象征着来年的日子蒸蒸日上。蒸好的馒头光洁白亮,暄松甜香,再点上红点,便有了鸿运当头的好彩头。
外婆家人丁兴旺,蒸馒头是一个极其壮观的场面。外婆长得小巧玲珑、皮肤白净,但干活干净利索,即便是裹着小脚,依然走路带风,有着极强的号召力。在我们的记忆里,一年四季,她的衣服领子和袖口永远带着洁白的衬边,向上隆起的发髻,不见有一丝凌乱。古道热肠,大家都亲切地叫她“保国娘”(大舅名字叫保国)。
当时外公长期在外做布匹生意,外婆在家里忙里忙外,一手带大了七个子女。外婆喜欢孩子,从来不抱怨辛苦,总是能把本不算富裕的生活过得津津有味,幸福而香甜。直到儿孙满堂,依然还愿意帮子女打理家事,照顾孙子孙女,我的童年有很长一段时间便是在外婆家度过的。外婆喜欢热闹,每到年关,便会早早地杀鸡、宰羊、炖肉、打酒。蒸馒头的那一天,大家也一大早就来到外婆家,和面、洗菜,盘馅儿、烧火……一场热热闹闹的全家蒸馒头便开始了。
无论是没馅馒头,还是有馅的包子,这一天都会出场。
馅料材料,外婆常会在头一天晚上准备好。此时,一声令下,全家动手齐上阵,搬出提前发好的面团,男的劈柴烧火,女的揉面和馅,擀皮包包子,忙得热火朝天。我们大一点的孩子们,会在一旁像模像样地剥菜叶,扫垃圾,或者运送柴火;小点的插不上手便各玩儿各的去了。那时候一根烧火棒,一把石子儿,一片纸叠的“面包”,都可以玩上大半天,玩腻了便开始相互打闹追逐,绕着整个院子跑。
院子里,便是劈柴声、剁菜声、烧火声、追赶声、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不一会儿,柴火开始乱飞了,凳子被踢翻了,水桶倒了,水也洒了一地,刚出锅的馒头,还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馋急了的小表弟抓上一把,瞬间烫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外婆踮着小脚,拎着柴火棍儿出现了。
“把弟弟妹妹都给我带到后院儿去,不许再跑到前院来。”外婆一边喊着大表哥,一边用木棍儿把地面敲得震山响,那架势吓得我们抱头逃窜,一步也不敢停歇直奔后院窑洞而去。外婆虽然一生气嗓门特别大,但从来不打我们,只是赶走而已。
外婆家的后院儿有一个窑洞,是我们玩乐的天堂,据说那是外婆的婚房,在那里她陪着外公,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后来建了新房,这里就成了我们孩子的乐园。整个窑洞沿着垂直的土崖挖掘而成,门槛成圆弧形,洞口虽然小,但洞内空间却很大。四面全是黄土,虽然没有窗户,但通风良好。靠墙根砌有近两米宽的土炕,已被我们这群猴孩子们磨得溜光滑圆。这里冬暖夏凉,装着我们整个童年的喜怒哀乐。
外婆最擅长的就是做各种各样的花式馒头,其中有我们最喜欢的龙糕馒头。她从头到尾一路用剪刀剪下去,剪出的鳞片儿和尾巴惟妙惟肖。锅盖打开,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龙糕馒头如盘卧在云雾缭绕之中,夹杂着浓郁的麦香,呼之欲出;还有牛角馒头,像巨大的牛角,又像半个月亮,再用梳子横向点上花纹儿,左右点上三个红点儿。龙糕馒头是用来祭祖的,绝对不能动的,但是牛角馒头却可以大饱口福,刚出锅的馒头,趁着热乎劲咬上一口,甜滋滋的麦香瞬间充斥着味蕾,一个牛角馒头足够三个人吃。那时日常杂粮多白面少,过年才吃得上白面馒头,一个牛角大馒头,配上一碗热腾腾的肉片儿汤,是招待亲人最香的饭菜。
从早上太阳初升,到夜灯亮起,一笼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和馒头,蒸出来端进去,终于面和馅都用完了,外婆走进房间,看看晾在竹席上忙了一天的收获,点着一天下来馒头蒸的个数。
清点战果的结果让大家哭笑不得。忙活了一天,偌大的竹席上仅仅剩下了两笼馒头和一笼包子,外婆说:“这一帮孩子们,吃得比干得多,这还不如我自己在家里一个人蒸。”大家一边说一边笑,外婆眼角笑出了泪花。
父亲问起我,“红红,今天你吃了几个包子?”
我掰着指头数了数说:“我今天一共吃了八个包子。”于是,父母开怀大笑。母亲也掰着指头数了数,七户家庭,十几个大人,近二十个孩子,再加上外婆,这一天每个人就按我的饭量,消耗也是惊人。
一年一年就这么过去,时间也在春播秋收中周而复始,外婆的院子和窑洞,在水利工程建造的搬迁安置中,留在了水底世界。蒸馍的习俗也渐渐成了童年美好的回忆。
但每到年关,辞旧迎新时,我们依然喜欢守在父母身边,那热气腾腾满口麦香的馒头,便是家乡的味道,是我们倍加眷恋挥之不去的故乡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