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植

　　凡事靠自己，不要幻想别人的帮助，越是逆境，越要想办法靠自己去破局。母亲这句常挂在嘴边的话，深深地影响了我的一生。

　　母亲初中毕业，没有什么高深的学识。与她相依为命的三十余年，看到更多的是传统母亲的缩影：“执拗着隐忍与奉献。”

　　母亲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占着老幺名分长大的她，享尽了父母的宠爱，哪怕闯了祸也可以若无其事地推给两个哥哥顶着。在与父亲离异之前，关于苦难这两字，大概也只是琼瑶小说里的字眼，只能感同，无法身受。

　　我的父亲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从我记事起，他与母亲便在小吵与大吵之间起伏不停。终于在我小学快毕业时，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他，去追求了他所向往的爱情。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那年是母亲人生的分水岭，前半辈子未吃的苦，在后半辈子全部加倍尝了个遍。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她对我的学业极为看重，乐器、绘画、武术、舞蹈……凡是能想到的补习班，母亲统统给我报了，可我从小贪玩，似乎对学习无缘，愣是让这么多的补习班老师得出一个结论：“朽木不可雕也，此子不可教也，您还是另寻高明吧。”还未离婚时，父亲虽与母亲总是争吵不休，但在学费上倒也没亏待过我。至于离婚后，抚养费给不给全在于他的心情。

　　生活的天平倾斜，所有的压力给到了母亲，于是她把几门艺术课全部停了。至于文化课，我再怎么不是那块料，她也会无数次地厚着脸皮，央求老师不要把我从补习班里赶出来。那年流行学新概念英语，在跟老师三令五申保证下，一旦我上补习班，她便请假坐在我后面，跟我一起上学。我的笔记本上全是涂鸦，她的笔记本上是一排英文单词，旁边用中文谐音标注好，回到家便是抽单词让我背诵复习，大多数时候我是答不上来的，于是母亲边哭边打。

　　不过令她欣慰的是，我从小还算有写文章的天赋，从先生阎受鹏那边启蒙后，我笔下的文字，成了她为数不多的骄傲。

　　16岁那年，我赶潮流，留着长发、打了耳钉又早恋，活脱脱一副小流氓的样子，当收到警告处分通知与附带的洋洋洒洒五千字情书时，着实把她气得不轻。一根电视线绑手，一根皮带绑脚，剪刀剪去了长发，耳钉被扔到脚下，引以为傲的情书被撕得粉碎。她一边打一边流泪：我省吃俭用花钱让你读书，是让你知识改变命运，将来能有一技之长，而不是跟我一样受尽别人白眼，你倒好，用这个去骗小姑娘，有本事你把文章写到报纸上去啊。

　　穷人家的孩子对于经济特别敏感，18岁那年，由于沈家门老房子产权不明晰，父亲不断纠缠，隔三差五到家来跟母亲吵一顿，母亲索性在东港买了房。这期间她独自供我上学，还要还房贷，压力不言而喻。

　　大一上半学期，我还未成年，当时的生活费是父母轮流各打一个礼拜，母亲无论再苦再难总会确保我的生活，而父亲总能让我体验到食堂阿姨对我只买饭不买菜而投来的异样目光。于是成年的第二天，我便瞒着母亲兼职送起了外卖。每次与母亲通话，我们都默契地化身为“谎言大师”，一个说自己在普陀山兼职当起了导游，一个说自己天天带女朋友逛天一。后来谎言亮穿，真相大白，才知道她所谓的导游不过是用针给旅行团缝帽子，织一顶一块钱。而我所谓的女朋友不过是外卖箱子，送一单7毛钱。

　　父亲是母亲一辈子的梦魇。大学毕业那年，父亲口袋空空，拖着千疮百孔的病体找到我。而我的姑姑们，约好了般忽然闪现，凭着那套父父子子的伦理纲常及浪子回头的期许，将我成功洗脑。那年口袋比脸干净的我，将这份孝心强加给母亲，罔顾了他们前半生的纠缠。母亲心善，不忍我背负不孝的罪名，强忍泪水借着钱给父亲治病。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父亲痊愈后，以前的故事重演，母亲将这份苦难吞下，直熬到我的工作稳定，方才脱离苦海。

　　母亲对我的生活也是极为关心的。我有熬夜工作的习惯，工作时对噪声极为反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我打开电脑，母亲总会蹑手蹑脚地走路，尽量把噪声降到最低。母亲还坚持每天给我做早饭，怕我吃腻了，硬是跟着抖音学做菜，什么季节吃什么，什么营养就烧什么，活脱脱一位营养学大师的做派。

　　因为父亲的影响，我的相亲之路充满了坎坷，毕竟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人家有这种顾虑也正常。这种打击多了，母亲总是满脸愧疚：“是我对不起你，孩子。”可这跟母亲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也只是个受害者。

　　我对于母亲为什么不再婚，总抱有莫名的好奇。有次过年时，趁她多喝几杯，我趁着酒意问她，她回答：“你的爸爸已经不要你了，连带着你的姑姑都没正眼瞧过你，如果我再婚了，你怎么办？”

　　是的，母亲用她的青春拉扯着我长大，用她那并不宽广的身躯为我遮风挡雨，我活成了她的骄傲，而她渐渐走向衰老。

　　我想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成为了她的儿子。有娘在，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