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佩君
“我家婆婆,‘甜胖’做得可好吃了,只有过年时,我们才可以吃到。”
这句话是我的表嫂vivian说的。vivian是美籍华裔,十年前,年过半百的她随表哥来舟山探亲访友,见到我母亲时,聊到她的婆婆——我母亲的姐姐,这句关于过年才可以吃到她婆婆亲手烹制美味“甜胖”的话语,让我们印象特别深刻。
我母亲,记住了外甥媳妇vivian的这句话。vivian口中的“甜胖”,就是甜的大猪脚,我们称为“胖蹄”。于是我母亲买来了肥肥的猪腿,给她的外甥媳妇vivian做了一道甜味的“胖蹄”。
vivian和表哥来舟山,是天高气爽的秋天。在秋日的明媚中,vivian吃着她过年时才可以吃到的“甜胖”。我母亲做的这道秋日的“甜胖”,估计跟vivian的婆婆——我母亲的姐姐做的,味道绝对是有点差异的。因为制作这道美食的厨娘不一样,季节也不一样,还有地点也不一样。vivian记忆中的“甜胖”,是她那居住在美国纽约的婆婆,为家人在过年时才特意准备的美食。但有一点是必须强调的,这道“甜胖”,它出自我们舟山,更具体地说来,它是定海临城老碶头一带的民间美食。
vivian的婆婆是地地道道的老碶头丁家塘人,丁家塘在今日浙海职院一带。vivian所说的“甜胖”,我也喜欢吃。肥肥的大猪蹄,配上红枣、冰糖,熬得软糯。整整一锅甜的“胖蹄”展现在眼前,是何等的诱人!肥美的大猪腿,乖巧地躺在微微红润油光的汁水中,一颗颗饱满的红枣,花一般开在汁水中,鲜亮亮的,满屋飘着红枣和肉融合的香味。软糯的猪腿,肥肉入口即化,精肉一丝一丝的,超有嚼劲,满嘴是油油的香香的甜甜的“胖蹄”味道。
爱吃“甜胖”的我,尤其对丁家塘“甜胖”情有独钟。小时候,过新年,最喜欢去的就是外婆家,因为可以吃到外婆亲手制作的“甜胖”。公交车行驶在定沈线上,庄家庙的黄墙跃入眼帘,立马下车,很快,双脚就踏上了丁家塘的桥头,一眼就看到了外婆家的屋子,似乎“甜胖”的味道也闻到了。越走近村落,味道越重。丁家塘河边水稻田旁的家家户户都有这一道过年美食“甜胖”,整个村落都弥漫着这甜香的味道。
我只管吃,从未现场烧煮这道美味。据说,这“甜胖”制作,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的。农家土灶,柴火烧煮至少需要五六个小时,然后再用柴火烧尽的炭火捂着,才会有如此软糯甜香的“甜胖”口味。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食品越来越丰富,那道软糯甜香的“甜胖”,不知不觉退出了过年美食的必备菜单,那种儿时的“甜胖”味道也就渐渐遥远。没想到遥远的美国纽约,我的姨妈——vivian的婆婆,一直保留着这道年味,而且只有过年时,才可以吃到她亲手煮的“甜胖”。
不是美国姨妈家吃不起甜胖,她的家境很好,女儿、女婿是纽约的医生,儿子(vivian的丈夫)是摩根银行的高管。只有在特殊的日子——过年才出现这道“甜胖”,应该是“甜胖”有着特殊的意义。解放初,我的姨妈,那个美丽聪慧的丁家塘大小姐,由于历史原因,在风华正茂的青春时光,被留在了海外,从此没有再回家。人啊,不管走到那里,都是乡音乡味难忘。
小河弯弯绕过丁家塘,大年夜,家家户户吃着那道“甜胖”时,vivian的婆婆——我的姨妈,哇哇落地,来到了这个世界。出生的那一刻,除夕夜的“甜胖”飘香围绕着她。
现在,我那除夕夜出生的美国姨妈——vivian的婆婆,已是耄耋之年,不知2024年的春节还烧煮“甜胖”吗?岁月的流光携着她,快速滑向一个世纪。走向百岁高龄的她,也许已经不再亲自烧煮这道“甜胖”,但她一定不会忘记丁家塘“甜胖”的味道,那是生命最初的味道,那是永恒的中国年的味道。
遥远的丁家塘“甜胖”,早已超越了岁月的遥远,早已超越了太平洋的遥远,成为某个人心中的永恒。
因为,年总是会来到。因为不管在哪里,任谁都无法摆脱生命最初的来源之地。